by 纯i战神
01
“我可听说了啊，傻逼才去海边露营，”我坐在驾驶座上启动汽车之前还在劝阻我姐，“咱真就非得去吗？”
她指指后排和后备箱。帐篷睡袋、桌椅板凳、锅碗瓢盆，满满当当，每一样都是姐姐自己转着轮椅来回张罗收拾的。除了开车，她已经承包了露营活动所有的准备工作，而她之所以不开车，是因为她小儿麻痹症下肢残障。
妈妈已经不在了，我答应过她一定会照顾好姐姐，姐姐喜欢露营，只不过需要我开车陪她一起，这当然是小事一桩，没什么可推脱的，但是，很见鬼，姐姐每一次露营都会莫名其妙地遇到极端天气，我真的太崩溃了。
“行吧，”我叹了口气发动车子，“不过这次要是又遇上沙尘暴或者暴雨，下次我真的真的真的不可能同意了。”
姐姐坐在副驾驶上，腿上放着硬笔书法练习本，右手食指在纸上轻轻划动。这三年来，她把字从小学生风格练成野生书法家水平，我知道是靠每天坚持，每一天坚持，连出去露营都绝不会忘记带上纸笔，但她现在竟然手里没笔也练？一天恨不得练字八小时，不用这么刻苦吧。
姐姐根本没发现我在腹诽她走火入魔，只是宽慰我的露营PTSD：“放心，这次不一样。”
我翻了个白眼，“上次遇到沙尘暴之前你也是这么说的，那次回来我洗头洗了两遍才洗干净，鞋子带回家一斤土你记得的吧？上上次去河边森林，你说‘这次肯定没问题’，然后我们遇上了十来级大风，帐篷差点被连根拔起。还有上上上次，上上上上次，总之就没有一次不极端的，年年岁岁都踩雷，次次回回雷不同！”
姐姐只是笑，手指依然在练字本上划动。
车子沿着海滨大道行驶，窗外的景色从城市渐渐变成了开阔的海岸线，海风从车窗缝灌进来，带着初春的寒意，我打了个喷嚏，伸手关严车窗。
“天气预报说今晚会降温，”我瞥了眼手机推送的天气预警，“最低只有7度，姐，我滴亲姐嘞，你确定要在这种天气去海边露营？”
姐姐终于放下了她无形的笔，转头看向我说：“妹，你相信世界上有魔法吗？”
我差点踩错刹车，“啥？”
“没什么，”她摇摇头，手又练上字了，“就是觉得，有些事看似不可能，但只要足够坚持，也许会有奇迹。”
这都什么跟什么啊，自从迷上书法和露营，她老说些神神叨叨的话。
02
到达露营地时，海风已经大到让我觉得我要凉了，姐姐却迎着风张开双臂，像是在拥抱呼啸的海风。这片由滩涂固化成的硬地，是她寻觅好久才找到的适合轮椅的海边露营地。
我拿着她的羽绒服冲过去，“姐！快把外套穿上！”
姐姐接过衣服却不着急穿，而是兴奋地喊：“你闻到了吗？大海的味道！”
闻到了啊，我不仅闻到了海腥味，还闻到了今晚即将再一次倒霉的味道。
海风中搭帐篷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，虽然以前露营搭帐篷我也只是打下手，姐姐坚持自己转着轮椅来回忙活，但这次她升级了装备，新的帐篷甚至不需要我打下手就已经搭好了，她用各种我从未见过的技巧固定每一根绳索，动作之行云流水比以往更让我目瞪口呆。我和我的朋友偶尔也去公园露营聚会，每个人都表示，每次搭完帐篷和天幕都觉得自己完全掌握了，但下一次又是手忙脚乱，要重新努力回忆一遍从哪里搭起，我姐为什么连搭帐篷都能精进成这样……这次的搭帐篷展示简直可以去直播间卖货了。
姐姐看出了我的惊讶，不以为意地说：“网上都有教学啊，脑子里多寻思几遍就熟练了。”哦，原来是无实物练习王者，失敬失敬。
姐姐让我在帐篷里小憩一下，晚饭好了叫我。等我睡了一觉起来，发现她不仅做了晚饭，字也写了一沓。太可怕了，她是不是在兼职替人抄书啊。
夜幕降临后，温度骤降。姐姐为这次露营的准备非常充足，给我买了新的睡袋和热水袋，我在帐篷里裹着极限温度-10℃的睡袋，怀里揣着热水袋，除了脑袋和一只手不得不留在睡袋外刷手机，身体其他部位倒都不太冷，看来今天这次露营不用崩溃了。姐姐用的是更薄的睡袋，却坚持要继续练字，她把练习本放在膝盖上，借着露营灯的微光，一笔一划地写着。我注意到她的笔迹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，好家伙，换这么高级的金色墨水了？
“姐，你不冷吗？”我放下手机搓了搓手。
姐姐显然心思还完全在她的练字上，因为她说：“心静自然凉。”
“……那是天热的时候说的，现在是他妈的太冷不是太热！”
姐姐终于回过神来，赶紧放下笔，从包里拿出炉子和茶具，“我给你煮茶。”
我看着她在狭小的空间里熟练地操作着各种器具，忽然意识到，姐姐变得越来越独立了，不只是生活上的自理，更有精神上的自足。她不再像妈妈刚去世时那样依赖我，而是找到了自己的世界——书法、露营，还有那些我永远搞不懂的荒野求生节目。
“姐，”我接过她递来的热茶，“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露营？明明每次都遇上那么糟糕的天气。”
“在野外才能更好地吸收日月之精华啊，”姐姐呷了一口茶，“不来野外你能看到那么开阔的日出日落和那么美丽的满天繁星吗？”
拜托，我要是没每次都陪她来露营我还就真信了，什么满天繁星啊！现在外面乌云密布，一颗星星都没有。
我无语地缩进睡袋里先睡着了，直到深夜被一个惊雷吵醒，帐篷被闪电照得亮了几下，紧接着是密集的雨滴重重砸在帐篷上的声音。
“姐，下雨了，我们——”
我转头向旁边姐姐本应躺着的位置说话，话说一半才发现姐姐不在那儿，她在帐篷的出入口半跪着，拉开了一点拉链朝外探头，练字本在旁边摊开着，字迹闪着金光。种草了，姐姐这高级金色墨水还是夜光的呢，明天找她要拼多多链接。
姐姐合上本子，拉上拉链，带着本子回来躺下，“睡吧，暴雨下到别的地方去了，咱这儿没事。”
雨居然真的停了，我听不到雨滴落在帐篷的声音了，刚刚雨明明很大的，好奇怪。姐姐还在轻轻翻动纸张，我很快在这白噪声中又沉入了梦乡。
03
第二天清晨，姐姐早早起床看日出，我赖着没起来，直到被早餐的香味重新叫醒。我钻出帐篷的时候，小桌上已经摆着两碗冒热气的方便面，碗里都卧着一个完美的溏心蛋，面里还有我爱吃的肥牛卷和蒿子杆，煮面的锅都已经洗好了挂在架子上晾干。姐姐坐着轮椅到底是怎么张罗这些的？！感觉手脚比我都快，她起床也没多久啊。姐姐坐在轮椅上，本子放在扶手上，看样子大早上的已经又写了几页字了。地上已经干透了，阳光也很好，姐姐说早上的日出特别美。
等我吃完早饭去完远处的公共厕所回来，更大的震撼等着我——整个露营地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。帐篷、桌椅、炊具、露营车，所有东西都消失了，地上连一片垃圾都没留下，姐姐和她的轮椅也不见了。这时姐姐给我发微信，说她都收拾好了，所有东西都装车完毕，让我上完厕所就直接去昨天停车的地方，我们早点回去，今天要下雨。虽然我确实大便了，但我没便秘，我发誓我去厕所的时间真的很短！她坐着轮椅，或者一脚深一脚浅地自己走路，这么短的时间不仅收好了所有露营用具，装上露营车带回停车点，还已经装车完毕？
回家的路上我还在震惊中不停地发出乱七八糟的碎碎念：“姐，你刚才收拾的那个过程没录下来吗？录下来发小红书不得一整个大爆！21世纪海伦·凯勒！轮椅上的露营强人！史铁生看了都得叫你一声姐！”
姐姐笑而不语，不予置评。但我的车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，“哔哔哔”短促但持续不断，让人心慌，仪表盘显示“发动机机油压力故障，请立即停车”，我赶紧开到右侧应急车道，停车熄火，打电话给4S店，确定这情况只能拖去店里维修了，我又打给保险公司让安排道路救援。天空飘着雨丝，姐姐拿着雨衣下车，跟我一起到高速路围栏外等着。雨丝很快变成了雨滴、雨点、雨豆、雨柱，我穿着雨衣还是扛不住，感觉只要我敢抬头张嘴，立马就能喝到满满一口雨水。
我忍不住哀嚎：“姐，我还以为这次露营超完美的，原来也可以变得这么极端啊啊啊——”
姐姐犹豫了一下，又翻进围栏回到应急车道上，回车上拿了练字本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。我惊呆了，下暴雨也要练字吗，疯了吧！
04
姐姐环顾四周，确认这会儿没有车辆经过，突然把练字本翻开到某一页，嘴里念念有词，瞬间雨滴悬在半空，风声戛然而止，我的嘴巴也张得老大，仿佛被定住了，有点合不上。练字本上的字开始发光，我正在想这跟声控灯是一个原理吗，很快我就知道这不是，因为字迹一个个从纸面上浮起，变成一柄柄精细的小剑，在空中随着姐姐的动作开始旋转、组合，最终形成了一柄金光闪闪的巨剑，悬浮在我们面前。
“这这这……姐姐姐……这他妈……这到底……”我语无伦次。
“我带你上剑。”姐姐简短地说。我还没反应过来，就感觉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了我和姐姐，将我们稳稳地放在了那柄光剑上。
“站稳，带你上天避避雨。”姐姐说着，光剑开始上升。我尖叫着抱住姐姐，眼睁睁地看着地面越来越远。眨眼间，我们已经飞到了云层之上，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我们身上，下方的雨云像灰色的地毯。
“姐姐姐！车车车！”我着急地指着下面还在等待救援的车。
姐姐表示没忘了车，我们就在正上方等，等车拖走了我们再走。
大拖车到的时候，我看他们差点把我放地上的三角警示牌落下了，还给司机打了个电话提醒他。司机问我们人在哪儿，我想了半天这个问题怎么回答，姐姐拿过手机回答：“麻烦您把车拖过去，我们人飞过去就行，4S店见。”
还能这么回答？想必司机也不会相信。我一想到我在飞，又开始语无伦次了起来，“这他妈。这这这。什么情况啊到底！谁家好人会飞啊！”
忙着御剑飞行前往4S店的姐姐转头看我，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光彩，“是剑宗的墨圣门，以字为剑，以意为力。”
“你……你练的不是书法？”我想起我昨天还种草了我以为的“金色墨水”，我真愚钝啊。
“是剑法。”姐姐微笑，“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小剑，练字就是练剑。”
我大脑一片空白，只能紧紧抓着姐姐，看着脚下的光剑划破长空。风呼啸而过，却一点都不冷，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保护着我们。
我想起来了，昨晚帐篷外突然没有雨声，也是因为姐姐用剑气造了一层保护罩吧——啊这个叫……结界？姐姐会御剑飞行了，所以手脚当然比我还快，早上的谜团也得以解释了。看来姐姐也是刚练成，不然之前我就不用陪着她在野外遭罪了。
“是的，需要集齐电闪雷鸣、风霜雨雪、江河湖海的许多能量，才能练成御剑飞行。每次露营遇到的极端天气，都是我故意选择的修炼环境，辛苦你啦。”
“姐你……你太牛了！我愿称你为21世纪最强剑修！你怎么不早说呢，我要是早知道你是为了练成御剑飞行，别说沙尘暴里露营了，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无二话！”我一边对姐姐表达我的崇敬之情，一边暗暗掐自己大腿。
“不是梦，你别掐自己大腿了，”姐姐瞥了一眼我的小动作，继续说，“我要是早跟你说，你会觉得我疯了。”
“……那倒也是。嘿嘿。”我这种愚钝之人，在真的上天之前，怎么可能相信人可以御剑飞行，尴尬，笑一下算了。
姐姐把头转回去，目光投向远方，“妹，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，你本来可以飞得更高更远的。妈妈去世之后，你为我牺牲了太多——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，推掉需要经常出差的高薪工作……你自己的人生也很重要啊，不应该排在我的人生后面。”
“但是我答应过妈妈——”
“我也答应过妈妈，”姐姐打断我，声音坚定，“妈妈让我们互相照顾，没有让你照顾我一辈子。妈妈说她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，对我有义务，可是你对我没有义务的。现在，我可以靠自己去任何地方，做任何事，你也可以自由地追求你的梦想了。”
我紧紧抱住姐姐，喉咙发紧，眼眶发烫，姐姐察觉到我的情绪，指尖在虚空中一划，光剑陡然俯冲，云层在脚下散开，失重感猛地攥住心脏。我惊叫一声，眼泪还没出来就被吓回去了。姐姐的笑声混在风声里：“哭什么？飞起来多痛快！”
光剑在云间划出流金般的轨迹，阳光穿透薄雾，为我们铺就金色的归途。